*良心发现了

戮世摩罗很少觉得，自己和史艳文生着一样的骨血。

但此刻当他终于仔细打量起这个“父亲”，却有一种极欲生吞活剥的渴求，如跗骨之蛆蚕食着他的每一寸神经。

史艳文颓坐在那里，低着头。他的四肢被细细的银链禁锢，尽头钉入墙体，不知有多深。在修罗国度，他的待遇与别的囚犯没有什么不同。

小空擎住他的下巴，让遮掩在发丝之间的五官清晰地露出来。男人紧闭着眼，皮肤苍白得毫无血色，像是在昏迷中历尽痛苦，淡淡地蹙着眉，眼皮颤抖。

那嘴唇皲裂得不成样子，泛着病态的紫白色。空不爱看，用指腹在那唇上的伤口处猛得一蹭，血珠冒出来，被他抹开，使得史艳文的面色看起来艳丽许多。

“还没醒吗？”公子开明来到他背后，“帝尊，你蹲这么久腿不会麻喔~”

“你真的很聒噪，策君。”戮世摩罗头也不回。

“麦凶嘛，你们当时的情况岌岌可危，若不是本——策君及时赶到，现在是谁做帝尊还不一定嘞……”

“喔——是说我们提前制定好的计策你不要执行，延误军机，想要脖子上的脑袋换个地方坐坐是吗？”

“嗯、嗯嗯……”公子开明贴着墙边往外挪，“当然是讲玩笑，我是来通知一声，帝尊是时候该和众人开会商讨下一步啰——”

小空抬抬手，“知道了，你先过去吧。”

其实故事往往没有什么曲折，从一开始，这就是针对应龙师所设的陷阱。自沉沦海重燃战火，对峙之势让侵略任务完全陷入僵局，敌人知晓修罗国度与暗盟互结联盟，行动非常谨慎，这样下去没有可乘之机。

戮世摩罗向来擅长以小博大，对付这种情况他提出了一个极为冒险的策略：以自己为诱饵钓出应龙师的兵力，胜弦主则与闼婆尊、网中人一同深入凶岳疆朝直捣黄龙，策军负责支援。

而只有足够大的利益，才能诱使应龙师上钩，比如杀掉修罗帝尊，掌握鬼玺，统领三分之二的魔界。

虽然那老龙实在是够畏缩，此战虽然磨耗了不少凶岳疆朝的兵力，应龙师本人却没有出现。而也幸好如此，戮世摩罗才没有落到更凶险的境地。

他体内那股力量是个定时炸弹，至于史艳文……

则完全是个令人意外的变数。

戮世摩罗深深地望了地上的人一眼，转身走出了牢房。而就在此时，他体内的黑气若隐若现地缠绕，使得他眼前瞬间一花，又恢复正常。他“啧”了一声，不甚在意地迈开步子，前往鬼祭贪魔殿。

鬼祭贪魔殿内。

除了曼邪音仍在胜弦主那里，修罗国度的其余战力都聚集了回来。众人沉默着等待，公子开明自娱自乐了一会，在要被网中人动手开揍的边缘反复横跳。

这时戮世摩罗裹挟着阴风踏入，坐在了上首，抬指挥了挥，沉声开口道：“情况。”

月牙诚与木魅站在一起，他小心地观察着今日的戮世摩罗，觉得他同上次见到时大不相同，神情更加诡异，很像先前战中遇见的那个，会操纵活尸的魔，令他不寒而栗。

见其余人沉默，公子开明主动承担了汇报工作：“虽然有变数，但一切还算顺利——应龙师的主力部队在我们与暗盟的合作下已经剿灭大多数，只剩小股逃窜，目前胜弦主还在搜索那条老龙的行踪，可能需要我们的配合，总之，覆灭凶岳疆朝是指日可待的事——”

戮世摩罗点了点头，“那我们也应该开始转变接下来的战略。”

他十指交叉，抵着下颌，漫不经心地道，“你们都知晓，我的目标一直都不是什么联盟，和平，我要的是绝对的统治。”

“在之前的战斗中，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野心，以及匹配这野心的实力，现在离一统魔世的阶段性目标只差最后一步，”说到这，他停了下来，意有所指地看向公子开明，一对金色瞳眸中绽开了嗜血的红。

“为了修罗国度的荣光，我下一步的计划是，应龙师死后——长琴无焰，”

“杀！”

史艳文缓缓掀开眼皮，才恢复视线，疼痛就顺着四肢百骸传递到每一条神经。

他通过外面巡守魔兵的只言片语大概判断出现在的状况，庆幸小空没死，看来他是真的早有准备。

现在……既然仗义已经摆脱危机，还要想办法离开，继续去寻找存孝。

脚步声“哒、哒”传来，地牢的入口投下一道幽深的影子，史艳文立刻判断出来，是小空来了。

才照入眼帘，史艳文便发现，仗义身上的伤竟似完全好了。如今他看起来再不像山洞里那样苍白虚弱，整个人自信、强大，如同一位真正的王者。

“早上好啊，史艳文。”他说。

史艳文像是终于确认了他的安全而松了口气，点点头，“仗义，你无事，爹亲就放心了。”

“倒是挺能演，不过父子情深的戏码，我已经腻了。”

“现在你是我修罗国度的阶下囚，吾不杀你，因为你还有价值。”戮世摩罗再次蹲在他面前，颇轻佻地拍一拍史艳文的侧脸。“成为我们的战力，替我做一件事，换得你的自由，这是一件合算的交易。”

史艳文垂下眼思考。他不知目前战况到何种地步，无法轻易答应。而戮世摩罗的神情和身上若有似无的黑气，都让他联想到上次令小空失去生命气息的邪死之气。

时间缓慢流动，小空像是没有了耐心，面露愠色，眉头一拧，手掌当即掐在史艳文的伤口上：“你以为你还有别的选择吗？”

“唔……”史艳文痛苦地闷哼一声，他并不是没经受过肉体的酷刑，尚能忍耐。而就在此刻，戮世摩罗突然眼神一空，失去光彩，整个人呼吸骤停，倒在了史艳文面前。

“仗义、仗义！”史艳文慌了，知晓又是那种情况，正想向守兵呼救，却见一道锋锐金光破空而来！

千钧一发之际，史艳文“锵”地挣开了锁链，不顾流血的伤口，用尽最后一点内息灌注在掌心，奋力挡下了暗器。那东西弹飞，斜插在墙缝中，史艳文双目圆睁，……竟是降妖宝杖！

“想不到真正想不到实在想不到，你居然还有反击之力！”

“……策君。”史艳文吐出字节，“为什么？”

刚才那招，分明就是要致小空于死地。

“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？”公子开明冷漠地回答，“他现在的状况就是原因。”

现在的状况，是指仗义体内这股邪异的力量？史艳文继续追问，“这力量究竟是什么？为什么你要因此杀他？”

呼……公子开明吐出一口气，“跟你说也无妨，这是杀掉应龙师的儿子时，这夭寿帝尊从他身上获得的力量。”

“这股力量很诡异，它能使濒死的人重新恢复生机，就算受了再重的伤，也能治愈。但它的副作用也很明显，这股死气会逐渐吞噬宿主原本的意识，慢慢取代他，最终变成一个恐怖未知的——”

公子开明双目灼灼：“怪物。”

没有解除的方法吗？史艳文想，口中快速做出反驳，“他现在还没有那种倾向，你不应该杀他。”

“没吗？”公子开明冷笑一声，“他要杀胜弦主。你也认同吗？”

史艳文瞳孔一缩。

“虽说吾同胜弦主私交不错，但若有需要，杀掉她也不是不能接受——魔的概念和人不同。但是目前仍无这个必要，小空宣布这个战略，不是为了更好的统治，而是为了纯粹杀戮的欲望。”

说到这，他还笑了起来，“当然，杀戮的欲望也不是魔的禁忌，吾尊重帝尊杀人取乐的自由，如果这出自他个人的爱好。但是——”

公子开明狭眼一凝，“吾不允许修罗国度，被一个怪物统治。”

史艳文听完，沉默良久，他将小空护在怀里，一如每一个爱护孩儿的父亲。

“艳文不能容许你杀掉他。”

这下公子开明也觉得史家人的亲情可笑起来，但不关他事，“你现在的状态，阻止不了。”

眼看策君蓄势待发，又要再次动手袭击，史艳文冷静判断，发问道，“那个被杀掉的皇子，变成了怪物吗？”

“还没来得及，而且，他也有对策。”公子开明耸耸肩。

对策？也就是这件问题还有解法，史艳文忙问，“是什么？”

公子开明露出嫌弃的表情，“他与魔族女奴交欢，将体内邪死之气通过这种方法灌入女奴体中，每一个上过他床的魔女无一例外，被折磨惨死。”

史艳文听完也呆了，这等下作肮脏之法，仗义决计不可能愿意。

他陷入了无解的困境，他知道，如果无法解决，让小空变成了嗜血的怪物，只能像公子开明说的那样，将小空杀掉，再次……杀掉……自己的儿子……

史艳文垂下头，仿若枯蜡，随时一捻就能破碎。

“你想救他？”公子开明突然出声。

跪坐的人猛地抬起头。

面对他的目光，公子开明续道，“帝尊回来时，吾探过你们两人的脉，发现他体内残余纯阳之力，能可压制邪死黑气，是你灌入的吧？”

对，还有纯阳功力！史艳文惊喜地想，居然忘了这件事，只要给仗义输送纯阳真气……

“这件事让我有了一个想法，但是想彻底祛除黑气影响，方法或许你难以接受。”公子开明打断他的思考。

“ 是什么样的方法？只要有希望，艳文愿意一试。”

公子开明深吸一口气，戏谑地笑了。“嗯，很简单~只要你同帝尊行那事，将他体内邪死黑气吸入自己体内，再用纯阳功体压制化消，从理论上来看，自然就没有问题咯。”

牢房内落针可闻，沉默延续了许久。这种条件，史艳文必然不可能答应，果然……最终还是自己动手，杀掉小空，拿回鬼玺。

就在公子开明打算一招了结，抬手蓄力时，史艳文骤然往后一仰，靠在砖墙上，他白衣灰破，身上血迹斑斑，静默中自有一种残忍圣洁的美。

他闭上眼，缓缓开口，近乎无声，却异常坚定，那口型很好辨认：

“我同意。”

TBC